第十五回 酒合欢义结邓九公 话投机演说十三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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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十五回 酒合欢义结邓九公 话投机演说十三妹 (第1/3页)

    上回书讲的是安老爷来到褚家庄,探着十三妹的消息,正和褚一官闲话,听说邓九公回来了,早见那褚一官慌作一团,同了华忠并众庄客,忙忙的迎出去。老爷心里想道:“这邓九公,被他众人说得那等的难说话,不知到底怎生一个人物,待我先看他一看。”说着,依然戴上那个帽罩儿,走角门,隐在门后,向外窥探。恰好那邓九公正从东边屏门进来,只见他头戴一顶自来旧窄沿毡帽,上面钉着个加高放大的藏紫菊花顶儿,撒着不长的一撮凤尾线红穗子;身穿一件驼绒窄荡儿箭袖棉袄,系一条青绉绸搭包,挽着双股扣儿垂在前面;套一件倭缎镶沿,加镶巴图鲁坎肩儿的绛色长袍,对开长袖马褂儿,上着竖领儿,敞着钮门儿;脚下一双薄底儿快靴。那身材足有六尺上下来高,一张肉红脸,星眼剑眉,高鼻子,大耳朵,颔下一部银须,连鬓过腹,足有二尺来长,被风吹得飘飘然掩着半身;虽说八十余岁的人,看去也不道六旬光景。他一手搓着两个铁球,大踏步从庄门上,就嚷进来了。只听他一面走,一面说道:“你们这般孩子,也忒不听说,我那等嘱咐你们,说我这几天有些心事,心里不自在,亲友们来,凭他是谁都回他说我不能接待;等闲的人,也不必让进来。你们到底弄得车辆牲口的围了一门口子,这是怎么个原故?姑爷,真个的你住在这里,就是你的一亩三分地,我一个钱的主意都作不得不成?”褚一官连忙答说:“老爷子,这又来了,这话叫人怎么搭茬儿呢?你老人家是一家之主,说句话谁敢不听;只因今日来的,不是外人,是我大舅儿面上来的,亲戚礼道的,咱们怎么好不让人家进来喝碗茶呢?”那邓九公道:“哦,舅爷面上来的;舅爷到这里,我邓老九没敬错啊!谁家没个糟心的事,难道因为舅爷,我还说不得句话吗?不是我说句分斤较两的话咧,舅爷有甚么高亲贵友,该请到他华府上去。偏要趁这个当儿热闹我,是个甚么讲究?”华忠一听,想:“不好了,这是冲着我来了。”因赔笑道:“亲家爹,你老人家听我说,要是我平日的认得这等一个寻常人,我断不肯请他进来;只因他是个主儿,你老人家有什么不高明的?”那邓九公听了,把眉毛一拧,眼睛一眨巴,说:“什么行子主儿?谁是主儿啊?我邓老九公是天地养活的,受的是父母的骨肉,吃的是皇王的水土,我就是主儿,谁是主儿呀!那主儿卖几个钱儿一个?”褚一官是怕安老爷听着不雅,忙拦道:“你老人家这句可不要。”邓九公见他如此说,便丢下华忠,向着他道:“哦!我错了。露着你们先亲后不改,欺负我老迈无能,这么着,不信,咱们爷儿们较量较量。”说着,挽起那宽大的马褂儿袖子来,举拳就待动手。”



    老爷从门里看见,说:“这一动手,可就不成事了。”连忙跑到跟前,深施一躬,说:“九公老人家,且莫动手,听晚生一言告禀。”那邓九公正在挥拳,忽见一个人从西角门儿里出来相劝,定晴一看,只见那人穿一件老脸儿灰色三朵菊的库绸儿棉袍,套一件天青荷兰羽缎厚棉马褂儿,卷着双金鼠袖儿,头上罩着个兰毡子帽罩儿,看不出甚么帽子,有顶戴没顶戴来。他提着拳头看了一眼,便问褚一官道:“这又是谁?”华忠恐他说别的,连忙说:“这就是我们老爷。”安老爷连喝道:“你这个人好强!怎么还这等说法!”因对邓九公道:“晚生是从此路过,遇见我们这姓华的,因此才见着这位褚一官,提起来知道九公也在这里。晚生久闻大名,如雷贯耳,要想拜见拜见。他两个是再三相辞,却是晚生时不知进退,定要候着,瞻仰尊颜,这事却与他两个无干。如今既是九公不耐烦,晚生立刻告退,断不可因我外人,坏了自己的骨肉情分。”说罢又是一躬。



    那老头儿见安老爷这番光景,心里先有三分敬意,说:“且住,我也曾闻着我们这舅爷,跟的是个官儿;这么着,尊驾先通个姓名来我听听。”这个当儿,他一只手,只管得儿楞楞、得儿楞楞的搓着那副铁球;那一只拳头,可就慢慢的搭拉下来了。安老爷见问,便说道:“不敢,晚生姓安,名字叫作学海。”说了这句话,只见他两眼一怔,哈了一声,说:“你叫安学海,你莫非是作过南河知县,被谈尔音那厮冤枉参了一本的安青天安太老爷吗?”安老爷道:“晚生却是作过几天河工知县,如今辞官不作了。”那邓九公听得,把手一拍,便对着众人道:“我说你们这班孩子,紫嘴子一抹汗儿不中用。”褚一官道:“又怎么了,老爷子?”邓九公睁着那大眼睛道:“这位安太老爷的根基,你们大略着也未必知道。他是天子脚底下的从龙世家,在南河的时候,不肯赚朝廷一个大钱,不肯叫百姓受一分累,是一个清如水、明如镜的好官,真是金山也似的人,这是一。再说我是淮安府根生土长,他作那里的知县,就是我的父母官。今日之下,人家到了咱们家,就好比那太阳爷照进屋于里来了,怎么着你们连个大厅也不开,把人家让到那背旮旯儿里去?这都是你们干出来的。”褚一官一听,心里说:“得了,够了我的了。”忙说,“我们不行哟,还得你老人家操心哪!”说着,暗地里和那些庄客挤眉弄眼说:“走哇!咱们收拾大厅去。”



    邓九公这才转到下手,让安老爷大厅待茶。老爷才把帽罩子摘了递给华忠,进了屋子。那邓九公连忙把那副铁球揣在怀里,向安老爷道:“老父母,子民邓振彪叩见,可恕我腰腿不济,不能全礼。”说罢,打了一躬。老爷顶礼相还。老爷此时,早看透了邓九公是个重交尚义,有口无心,年高好胜的人。便道:“九公,我安某今日初次登堂,见你这番英雄气概,况又这等年纪还是这样精神,真是名下无虚!我安某得见这般人物,大快平生,我这里有一拜。”说着,借着还那一躬,就拜了下去。慌得邓九公连忙趴下还礼不迭,说:“我的老父母,你可不要折了我邓振彪的草料尸还了礼,一面把那大巴掌拿住老爷的胳膊,那只手架着膈肢窝,搀了起来,看他那起跪比安老爷还来得利便。老爷起来,又对他说道:“我们先交代句话,这父母官、子民伪称呼,原是官场的俗套几,请问如今那些地方官,又那个真对得住百姓,作得起个民之父母;况且我又是个下场的人,足下又不是身人公门,要一定这样的称呼,倒觉俗气。就论岁数,也比我长着三十余年,如不见弃,我今日就认你作个老哥哥何如?”邓九公听了,喜出望外,口里却作谦让,说:“这可不当。老父母,你是什么样的根基?我邓老九虽然痴长几岁,算得个什么,也好妄攀起来厂老爷道:“快休说这话。你我丈夫行事,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。”说着,早又拜了下去。邓九公也忙着平磕了头,起来拉了老爷的手,哈哈大笑道:“老弟,这实在是承你的错爱。劣兄今年活了八十七岁,再三年平九十岁的人了;天下十七省,不差什么走了个大半子,也交了无数的朋友。今日之下,结识得你这等一个人物,人生一世,算不白活了。”说着,只乐得他手舞足蹈,眼笑眉开。褚一官等在旁看了也自欢喜。邓九公便对褚一官道:“这咱们恭敬不如从命,过节儿错不得。姑爷,你也过来见见你二叔。”一官连忙过来,重新行礼。老爷拉起他来。



    这个当儿,华忠抖机伶儿,拿了把绸掸子来,给老爷掸衣裳上的土。老爷笑道:“这不好劳动舅爷呀!”把个华忠吓得一面忍笑,一面掸着土,说道:“这里头可没奴才的事。”安老爷因命他道:“你把大爷叫来。”邓九公道:“原来少爷也跟在这里。你们旗下门儿里都叫阿哥,快请,快请。”安公子在那边,早晓得了这边的消息,听见老爷叫,便带了戴勤、随缘儿过来。安老爷指了邓九公,向公子道:“这是九大爷,请安!”公子便恭恭敬敬的请了个安,喜得个邓九公双手敬捧起他来,说:“老贤侄,大爷可和你谦不上来了。”又望着老爷说:“老弟,你好造化,看这样子,将来准是个八抬八座罢咧!”.



    那时褚一官便用那个漆木盘儿,又端上三碗茶来。老头儿一见,又不愿意了,说:“姑爷你瞧,怎么使这家伙给二叔倒茶?露着咱们大不是敬客的礼了!有前日那个九江客人给我的那御制诗盖碗儿,说那上头是当今佛爷作的诗;还有苏州总运二府送的那个什么蔓生壶,和咱们得的那雨前春茶,你都拿出它来。”褚一官答应着,才要走,老爷忙拦说:“不用这样费事,我向来不大喝茶,我此时倒用得着一件东西,老哥哥莫笑我没出息儿,还只怕你这里未必有。”邓九公听了,怔了一怔说:“老弟,难道拿着你这样一个人,吃鸦片烟不成?”老爷道:“不是,不是,我生平别无所好,就是好喝口绍兴酒,可不知你老人家这里有这东西没有?”邓九公见问,把两只手往桌子上一按,身子往前一探,说:“怎么说,老弟你也善饮?”老爷道:“算不得善饮,不过没出息儿贪杯。”邓九公道:“哦,哦,哦,给我听听,也能喝个多少呢?”老爷道:“从前年轻的时候,浑喝也不大知道什么叫醉;如今不中用了,喝过二三十斤也就露了酒了。”邓九公听了,乐得直跳起来,说:“幸会,幸会!有趣,有趣!再不想我今日,遇见这等一个知己!愚兄就喝口酒,他们大家伙子竟跟着嘈闹,又说这东西怎么犯脾湿,又是什么酒能合欢也能乱性,那里的话呢!我喝了八十年了,也没见它乱性?你看那喝醉了的,他打过自己、骂过自己吗?这都是那没出息儿的人不会喝酒造出来的谣言。”说着,便向褚一官道:“既这样,不用闹茶了。家里不是有前日得的那四个大花雕吗?今日咱们开它一坛儿,和你二叔喝。”褚一官说:“拉倒罢!老爷子,你老人家无论叫我干什么,我都去。独你老人家的酒,我可不敢动它,回来又是怎么晃瓢了,温毛了,我又不会喝那东西,我也不懂,我缠不清。等我找了你家的女孩儿来,你老自己告诉她罢;再者,二叔在这里,也该叫她出来见见。”邓九公说:“这话倒是,你就去。”



    原来褚大娘子,虽是那等和安老爷说了,也防她父亲的脾气靠不住,正在窗后暗听。听见如此说,便出来重新见过。因说道:“这些事,都不用老爷子操心。我才听得;老哥儿们一说就这样火热,我都预备妥当了。再说既要喝酒,必要说说话儿,这里也不是讲话的地方呢。一家人罢咧,自然该把二叔请到这里头坐去。再这天也不早了,二叔这等大远的来,难道还让他别处住去?自然留他老人家在家多住两天。你老人家要有事,只管去,家里横竖有人照应。”邓九公道:“是呀,是呀!得亏你提神我。”因道:“咳!老弟,一个人上了两岁数,到底不济了;我如今全靠我们姑奶奶。你就依着她住几天,我们痛痛的多喝两场。”



    安老爷听了,料这事也得大大的费一番说词,今日不得就走,便道:“如此甚好,只是打扰了!”说着,便命家人把车子牲口打发了,行李搬进来;即同邓九公进去,先到了正房。原来那正房,却是褚一官夫妻住着,只见屋里也有几件硬木的木器,也有几件簇新的陈设,只是摆得不伦不类,这边桌子上,放着点子家伙吃食;那边桌子上,又堆着天平、算盘、帐本子等类。邓九公道:“他这里闹得慌,咱们到我那小屋儿里坐去。”便让老爷出了正房,从西院墙一个屏门过去,只见当门竖着一个彩画的影壁,过了影壁,一个大宽展院落,两棵大槐树,不差什么就遮了半个院子,也堆着点子高高矮矮、不成纹理的山石;也种着几丛疏疏密密、不合点缀的竹子;又有个不当不正的六角亭子,在西南角上。那房子是小小的五间,也都安着大玻璃。一进屋门,堂屋三间,通连东西两进间。邓九公便让安老爷在中间北床坐下,公子在靠南窗坐下。褚大娘子张罗着,倒了茶,便向邓九公道:“把咱们姨奶奶,也叫出来见见,也好帮帮我。”邓九公道:“姑奶奶罢呀!没的叫你二叔笑话。”褚大娘子道:“二叔很不笑话,我们也不可笑。”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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